桃始华，庚始鸣，鹰化为鸠。这是北方的惊蛰。南方反倒直白得多，只有迷梦的小雨似雾萦绕，虚无，缥缈，看不见，却始终感受得到。这雨似从太古时期就这样一直下着，直绵延到无尽长河对岸去。走在雨中，能触摸到光年的足迹。
白露写完这样一段话，合上笔记本，又开始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发呆。苏情余光瞟到，不由轻声叹气。
都快两周了，白露始终一副——用个不太礼貌的比喻——如丧考妣的样子。一天到晚也不说一句话，不是发呆就是在本子上写东西，要不就不知道晃去哪里看天空。白露跟带着个高压气旋似的，走到哪冷到哪，压得苏情都有点烦闷起来。
苏情很想和白露聊聊，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。对白露这种性子，她该用什么身份说什么话？苏情想了几天都想不出个好法子。
看来心病还得新药医，解铃还须系铃人。苏情如此想到。
夜雨飘摇，冷风弥漫，白露散步在静谧的黑暗中。
白露脚步闲散，表情放松，这种别无他人的安静让她很安逸。但随即意识到这种想法有多悲哀后那挥之不去的忧愁又在眉间凝结。
已经过去多久了呢？白露诘问自己。随后自嘲地笑起来。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这幅样子简直恶心，可她就是被困在情绪里挣扎不得。一想到学姐还是会心痛，还是会无法自抑的落入负面情绪。
如果我也能把学姐忘掉就好了……不，干脆把我自己忘了吧，那样一切都会好起来吧？白露在墙角坐下。这里恰巧有块没清走的水泥砖，因为她经常坐，没有什么灰尘。
白露靠墙闭上眼，被打湿了的砖、墙、衣服都是冰凉的。她的手脚都在打颤，那颗脆弱的心泵出的血是冷的，无法温暖她。
黑暗之中，白露听到有脚步声靠近，然后在她身前停住了。睁开眼，看不清那人的脸，可白露一眼认出了慕晴云。
两人静静对视着，黑暗消解了目光，她们只能感受到对方在看着自己，意味深远不明。
沉默了一会儿，白露站起身，对着另一边的黑暗说“学姐再见。”说完径直走过慕晴云身旁。
白露揣着复杂的心情走了一段，慕晴云忽然追了上来，跟在她身旁，却一语不发。白露向左一步，走出伞下，慕晴云却跟进一步，又将白露罩在伞下。白露又跨一步，慕晴云又跟一步。于是白露低头看地板，自走自的，只当旁边的人不存在。
白露领着慕晴云往灯暗人稀的地方走。她穿着凉鞋，见水洼并不闪躲。慕晴云穿着布鞋，也同他这么走。白露看在眼里。
走到半道，慕晴云突然开口“你喜欢雨吗？”
白露闷头走路，当没听见。
“可能有些冒犯，但我经常看见你在雨里走。”慕晴云的声音很轻，在夜雨中有些虚幻。“我好几次想给你打伞，但又怕太唐突……你在雨里的样子……很自由。”
在慕晴云说完第一句话时白露便怔住了。待到说完，两人都停了下来。白露转头看着慕晴云，慕晴云神色却认真。
良久，白露开口：“我讨厌雨。”说完，偏过脸，又开步走去。慕晴云吃惊，跟了上去。走了一段，白露突然开口：“我喜欢云。”
慕晴云不应声，静静聆听着。
“云自由自在，四海为家。古代诗人都以白云喻游子，其实不对，天空便是云的家，云一直在家中。日为严父月为慈母风为长兄烟为胞妹，一家人和美圆满，哪有什么羁旅漂泊。而且云多美，到了哪间都自成颜色，朱云流霭，风卷疏云，掩云映月……你知道云里有什么吗？”白露絮絮说了一大段，忽而转口问到。
“有雨？”慕晴云歪头看着白露。
“对。”白露点点头。“所以下雨时，我们在云里。”
慕晴云楞了好一会儿，然后慢慢笑了起来。“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，很有意思。”白露点头，不作声。
又走了一段，到了高一女生宿舍楼下。慕晴云站定，“学妹再见。”白露点头，走上楼去。望着白露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后，慕晴才离去。
躺在床上，白露盯着晦暗不明的天花板无声叹息。
今天她对学姐只说了一句实话。当时有一瞬间，她想要尽诉衷肠。但她克制住了那不理智的冲动，信口胡扯了些模棱两可的东西蒙混过关。而且她感觉学姐应该也知道她没有说实话。
轻叹。白露摸出耳机和mp3，定了三十分钟定时关机，渐渐沉入梦乡之中。
半夜，白露惊醒过来，向窗外望去，却是雨下大了。一看时间，凌晨两点。
怔怔呆了一会儿，白露轻身下床，走出门外。冷风扑面打来，她瑟缩了一下，继续走去。下到一楼，白露横穿走廊走到另一边楼梯，上一层楼，又一次横穿走廊回来。再上，再过。如此往复。她便如游魂般飘荡过各个楼层。
她已许久没有这样做过了。可今晚一切都与她刚才的梦相重合，只是这里没有梦中除雨声外的绝对寂静。她听见门后面有人下床时床架吱呀声，酣睡打呼声，夜起冲水声。甚至撞见一个出来收鞋子的女生，被她吓了一跳。
梦中却只有她一个人。方圆几里内就她一个人。她清楚地明白这一点。
终于上到顶楼，门是锁着的。白露推了一下，当然纹丝不动。她也不是为了开门，只不过确认一下。
又侧耳听了一阵雨声，和梦中截然不同。于是白露转身下楼，心中对自己说，看吧，不过是个梦而已。不过是说明你有多**的一个梦而已……
回到床上，将冰凉的手脚塞进被窝，戴上耳机，纯音乐单曲循环，往常这样她十五分钟就能入睡。
却是一夜未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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